十多年来，心理学家哈尔·赫尔佐格(Hal Herzog)一直在博客文章、科学论文和公开演讲中质疑，养宠物是否会让人更快乐、更健康。

这是一个孤独的探索，让人们相信小狗和小猫实际上可能对他们的身心健康没有好处。“当我和人们谈论这件事时，”赫尔佐格告诉我，“没有人相信我。”一所主要公立大学的一位著名教授曾形容他是“一个超级脾气暴躁的人”，实际上是在“试图证明苹果派致癌”。

20世纪60年代，赫尔佐格还是新泽西州的一名青少年，他养过狗和猫，还有一只鬣蜥、一只鸭子和一条大蟒蛇。他现在是西卡罗莱纳大学的名誉教授，他坚称自己并不是要诋毁任何人的毛茸茸的朋友。在2012年的一篇质疑所谓宠物效应的博客文章中，赫尔佐格附上了一张他的猫蒂莉的照片。“她让我的生活更美好，”他写道。“请不要责怪信使!”

很多人认为照顾宠物是有益健康的，就像吃蔬菜或定期锻炼一样。但是，赫尔佐格认为，宠物能持续使人更健康的科学证据，往好了说，是没有定论的，往坏了说，是被用来误导美国公众的。

很少有专家认为赫尔佐格是完全错误的——至少在科学上是这样。在过去30年左右的时间里，研究人员发表了许多研究报告，探索养宠物与一系列假设的好处之间的联系，包括改善心脏健康、延长寿命、降低焦虑和抑郁的发生率。

结果喜忧参半。研究有时找不到宠物和幸福感之间的有力联系，有些甚至找到了有害的证据。在许多情况下，这些研究根本无法确定是宠物导致了观察到的效果，还是仅仅与之相关。

赫尔佐格和其他一些专家担心的是这些好坏参半的结果被包装和出售给公众的方式。在这些批评中，有一些尖锐的问题是关于工业资金在该领域发展中的作用——这一趋势发生在整个科学努力中，特别是那些没有得到联邦机构、慈善机构和其他资金来源太多关注的研究。

宠物护理行业已经在人与动物的互动研究上投入了数百万美元，大部分是从2000年代末开始的。这些让人感觉良好的发现被行业新闻稿大肆宣扬，反过来又占据了新闻报道的主流。

有时，业内人士甚至把养宠物说成是一种公共健康干预。“每个人都应该戒烟。每个人都应该去健身房。每个人都应该多吃水果和蔬菜。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只宠物，”行业资助的人类动物债券研究所(HABRI)所长史蒂文·费尔德曼在2015年的一次播客采访中说。

赫尔佐格和其他专家说，这种观点的问题在于它没有证据(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照顾宠物)。“大多数研究，”赫尔佐格说，“并没有显示出宠物用品行业所宣称的那种结果模式。”

似乎可以肯定地说，大多数人养狗不是为了稍微降低患心脏病的几率。关于宠物对健康的好处的研究属于一个奇怪的科学领域，它衡量的是人们通常出于明显不现实的原因而做的事情的实际健康结果，比如结婚和生孩子。

与此同时，有证据表明，至少有些人在选择养宠物时意识到潜在的健康益处，其中大部分是轶事。这个想法对许多人来说是有直观意义的，他们说他们的动物对他们的健康有好处。与此同时，医院和非营利组织已经推出了旨在使用治疗犬和支持动物来改善人们心理健康的项目。

詹姆斯·斯贝尔在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研究宠物效应，当时他还是一名年轻的动物行为研究者。当时，美国在宠物上的支出正在上升。但很少有关于人与动物关系的研究。“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Serpell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在1991年的一篇有影响力的论文中，他比较了不养宠物的人和最近收养了动物的人，他提供了重要的数据，表明新养宠物的人在轻微的健康问题上有明显的减少。与养猫或不养宠物的人相比，新养狗的人也会进行更多的体育锻炼。

从那以后的几十年里，研究人员发表了许多比较养宠物和不养宠物的人的研究。结果好坏参半，有时对健康有益，有时则不然。

其中一些数据可能反映了人与动物关系的现实——就像任何一种关系一样，这种关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变化。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的人与动物互动专家梅根·穆勒(Megan Mueller)说:“这并不意味着我或其他人的生活经验是错误的。”“它的意思是，对不同的人来说是不同的。”

她说，对一些人来说，养宠物会带来压力。照顾孩子的责任可能过于繁重;宠物可能会加剧家庭关系紧张或引发过敏;主人可能负担不起宠物食品或兽医护理。

一些专家说，研究结果也因研究方法的问题而模糊不清。问题是，选择养宠物的人和不养宠物的人之间存在差异。

“事实是，我们试图将养宠物的人和不养宠物的人进行比较，然后我们说，‘养宠物的人有X、Y和Z方面的差异。亚利桑那大学人类-动物纽带实验室主任克里·罗德里格斯(Kerri Rodriguez)说:“这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无效的研究方法。”例如，一项研究发现，养宠物的人更容易抑郁，这可能是在寻找一种真正的联系。但这可能只是因为已经患有抑郁症的人更有可能养宠物。

如今，罗德里格斯主要研究服务性动物，尤其是有PTSD风险的退伍军人。在这种情况下，进行随机试验是可能的——例如，随机选择谁现在将得到一只支持动物，谁将进入等待名单，稍后将得到一只伴侣动物。一些关于服务犬的研究——包括最近罗德里格斯参与的一项对照试验，但不是随机试验——已经显示出了明显的好处。

专家说，目前还不清楚这些好处在多大程度上适用于典型的宠物主人。研究人员无法进行随机试验，这也阻碍了研究的进展。(罗德里格斯说:“你不能随机让人们养宠物。”)

罗德里格斯说，她对长期追踪人与宠物关系与健康之间关系的研究很感兴趣，她一次又一次地与人们联系，收集了大量的数据。例如，一项这样的研究发现，老年宠物主人的认知功能下降速度较慢。

斯贝尔在1991年的研究之后，主要转向了其他研究问题。“我的基本结论是，这类研究太难了，”他说。“即使你这么做了，你得到的结果也总是值得怀疑的。”

这些疑虑并没有阻止引领宠物行业的公司对这一领域的兴趣，目前宠物行业的全球估值超过3000亿美元。

几乎从一开始，了解宠物对健康影响的探索就与行业资金纠缠在一起。斯贝尔最早的研究是由现在的沃尔瑟姆宠物护理科学研究所资助的，该研究所是玛氏公司的一个部门，除了著名的糖果业务外，还拥有宠物食品和兽医护理品牌的投资组合。“当时真的没有其他资金来源，”斯贝尔回忆道，他现在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名誉教授。“没有其他人愿意把钱投入这个领域。”

2008年，玛氏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建立了合作关系，以推动更多关于人与动物互动关系的研究。第一年，宠物用品供应商支付了25万美元，而联邦政府提供了175万美元。(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合作关系于2022年结束，不过玛氏仍在资助有关宠物和人类健康的研究。)

2010年，一群宠物行业的重量级人物发起了HABRI。主要的资助者包括Petco, nestle Purina PetCare和兽药公司Zoetis。“宠物和动物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我们将用科学来证明这一点，”HABRI主席费尔德曼在2014年宠物博主会议上的一次演讲中说。

这家非营利组织已经花费了300多万美元资助人类与动物互动的研究。公司也直接资助大学研究:亚利桑那大学的一个著名研究小组——独立于罗德里格斯的实验室——在其网站上有一个赞助页面，上面有雀巢公司、沃尔瑟姆公司、兽药制造商伊兰科公司和其他宠物产品公司的标志。

“来自宠物行业的资金改变了这个领域，没有它，我们就不会有现在的科学，”穆勒说。(与斯贝尔和罗德里格斯一样，穆勒的一些研究也获得了行业资助。)

这笔资金是否影响了该领域的研究结果?“我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一种真正合乎道德的方式完成的，”穆勒说。她和罗德里格斯都说，他们从来没有感到产生特定结果的压力。沃尔瑟姆在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合作时，放弃了选择谁将获得资助的权利。行业资助的研究已经发现并发表了一些结果，表明养宠物没什么好处。

穆勒说:“我真的认为这个领域已经做得很好，发表了许多可能不是人们所期望的发现。”

赫尔佐格说，他几乎没有看到工业资金改变了科学的证据。他说，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资助了相当不错的研究。”但行业资金可以通过一些方式改变这个领域。斯贝尔说:“我认为，对于每个参与其中的人来说，这一直是一个矛盾心理的来源。”“你要试着解决这个问题，让资助你的人不要再烦你，让你去做这项工作，如果他们不喜欢你的结果，这可能意味着下次你向他们申请资助时，你就得不到资助了。”

资金可以塑造一个领域提出或避免的问题。纽约大学(New York University)名誉教授马里昂·奈斯特(Marion Nestle)花了数十年时间研究企业对科学的影响，他说:“行业资助的研究往往产生有利于赞助商利益的结果。”雀巢说，赞助者影响研究的内容，他们选择那些他们认为会产生积极结果的研究。而且，她说，研究表明，赞助可以影响结果的解释方式——通常研究人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影响。

控制研究的焦点也可以引导科学家完全远离某些主题。“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这些公司不想让人们注意到人与宠物关系的阴暗面，”斯贝尔说，他指的是狗咬人等研究领域。在最近的一次Zoom采访中，费尔德曼告诉我，出资人“可以告诉我们他们希望看到什么样的东西”，该组织将努力满足这些要求:“但是，一旦资助项目的过程开始，就绝对没有任何影响。”

费尔德曼说，HABRI不仅包括积极的结果，还包括消极的结果，或者那些没有显示出养宠物对健康影响的结果。但是，他承认，他们可能会选择强调积极的结果。“我们努力忠实于科学，但如果我们对研究的主体持比持不同观点的研究人员更乐观的态度，我认为这有助于在现实世界中产生许多积极的行为。”

费尔德曼认为，赫尔佐格是靠说“不”而出名的，他的方式有时可能有违常理。2021年HABRI的一项调查发现，近十分之九的宠物主人报告说，他们的宠物有益于他们的心理健康。费尔德曼说:“我认为宠物主人可能会发现一些问题。”

赫尔佐格同意养宠物确实有好处。在最近的一次谈话结束时，他回忆了自己的猫蒂莉(Tilly)，它于2022年去世。她过去常常在晚上和他一起看电视，当他工作时，她会蜷缩在他地下室办公室的摇椅上。赫尔佐格说，他们的关系带来的好处是真实的，但可能很难衡量——在研究调查中难以捕捉的无形品质中。

“如果你问我，‘蒂莉改善了你的生活质量吗?’我会说‘绝对的’，”他说。“我的健康?不。”